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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游戏国服关停一百多天之后，2023年5月6日，有玩家发现，暴雪突然更新中文客户端，被认为是在给国服重开做准备，该话题冲上知乎热搜榜。

据了解，此次更新的是《魔兽世界》新版本“巨龙时代”的首个大型补丁，升级包中包括了简体中文版的内容，此外《炉石传说》等其他暴雪游戏的简中翻译也在同步更新。但这只是因为暴雪中国的本地化团队还在正常运作，其新代理是谁依旧是个未知数。

停服半个月之时，李培楠拿到了中国在《星际争霸2》的第一个世界冠军，外媒给出的李培楠夺冠概率一度只有0.37%，游戏没了，却得到了25年来的第一个世界冠军。

紧接着，《炉石传说》的杭州亚运会电竞项目被取消，原因是该项目运营团队及服务器处于终止状态，已不具备列入杭州亚运会电子竞技项目的前置条件。对于训练多年的职业选手而言，则是遗憾错失这次在家门口参赛的机会。

《炉石传说》

4月底，网易起诉暴雪要求退还3亿欠款，包括国服玩家退款及预付提成费用，双方陷入争执。而史上最大游戏收购案，微软收购暴雪则遭到英国反垄断机构的反对，能否成功收购依旧是个问号……

等待的玩家们仍在互联网的世界里流浪。故事从国服关停的最后一夜开始，就已经充满悲情色彩。一群玩家，失去了他们花费无数个日夜精心建造的乐园，留下一地鸡毛。

（视觉中国/图）

“还有6秒没了，服务器真的关了。”《炉石传说》的游戏主播王师傅停顿了几秒钟，画面跳出了两个大字“关闭”，这场最后的战役戛然而止。

直播间安静了下来，他抿着嘴，右手摸了摸后脑勺，怅然若失。弹幕上不少粉丝写道：“泪目”“十几年的感情”“很心酸”。最后一夜，各大暴雪游戏直播间里，粉丝和主播们说着再见。

《炉石传说》多年的游戏玩家仲阳也正坐在屏幕前，他回忆，那一晚“真的很难过，因为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继续直播，有种熟悉的朋友要失业的感觉。就像大学或者高中毕业一样，这群人可能要分开了。你事先知道那一刻会来，但突然啪一下就没有的时候，你会很伤心，会希望奇迹能发生。”

2015年12月24日，四川成都，市民观看电影《魔兽》主题展（视觉中国/图）

但是没有奇迹，动视暴雪在国内的声望也随之降至冰点。

2023年1月23日，网易和暴雪长达14年的合作画上了句号。随后，网易暴雪游戏客服团队宣布开放退款申请通道。一时间，申请退款的排队人数超过100万人。不少玩家陆续表示收到了退款，此事告一段落。

然而近日，这场分手大戏又迎来了后续。上海网之易网络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就暴雪娱乐有限公司违反系列许可协议在上海提起诉讼，要求退还3亿元欠款。

网之易起诉暴雪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暴雪拒绝承担国服玩家退款义务，款项包括网之易已全额支付的《魔兽世界》等停服游戏的相关退款、未售游戏商品库存的预付款项、数款未开发游戏的预付保证金等。

据第一财经报道，暴雪方面称，“暴雪目前并未收到相关诉状，但我们相信我方并未违反任何授权协议。网易方面疑似不满的合同条款，涉及标准行业惯例，且在过往这些年来对双方来说都是互利的。”有接近暴雪的知情人士表示，暴雪方面不认为玩家此前收到的退款，是由网易单方面垫付的。“网之易作为运营方，退款只能由他们退，但是在财务上不能混淆视听，把网之易账上的钱退回给玩家说成是由网易退的，或者由网易单方面垫资的。”

对于暴雪的说法，以及存在的争议，《南方人物周刊》记者向网易方面求证，对方表示“暂无回应”。

2021年7月30日，上海，2023ChinaJoy中国国际数码互动娱乐展览会上的暴雪游戏展台（视觉中国/图）

京衡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钱颖刚告诉《南方人物周刊》，根据《关于加强网络游戏虚拟货币管理工作的通知》第十一条的规定：终止服务时，对于用户已经购买但尚未使用的虚拟货币，网络游戏运营企业必须以法定货币方式或用户接受的其他方式退还用户。具体确定退款的主体，还需要根据游戏用户的注册协议、支付渠道等方式综合确定。

“假设用户注册协议、支付渠道均只和网之易有关，则网之易作为运营商有责任退款给玩家。这里面不存在是否垫付的问题，而是基于法律法规规定和合同相对性的原理。”钱颖刚分析，“如果网之易和暴雪有约定，网之易对外承担退款责任，然后根据与暴雪公司的约定向暴雪公司主张责任，如暴雪拒绝支付，拒绝按约定承担其中约定的退款部分资金，则对网之易构成违约，应承担违约责任。”

2019年7月18日，2019WCG世界电子竞技大赛总决赛闭幕式结束后的电竞秀环节，“人皇”Sky李晓峰与TH000黄翔携手与韩国“月魔”Moon（张载豪）、WCG2011魔兽争霸3冠军“美兽王”Lyn（朴俊）进行了一场2对2的表演赛（视觉中国/图）

钱颖刚表示，网之易能否胜诉，还是要看网之易与暴雪公司的授权许可或者合作协议里对授权期限、许可权利义务、停服后玩家处理的违约责任等条款具体是怎么约定的。“至于协议条款中是否存在涉嫌妨碍公平竞争、权利义务明显失衡的约定，则需要根据情形具体分析。目前双方透露的信息太少了。”

深陷欠款争议的暴雪，与微软的牵手也不太顺利。

2022年1月18日，微软曾宣布以687亿美元的价格收购美国游戏公司动视暴雪。收购完成后，微软旗下将拥有30个游戏工作室，成为全球收入第三的游戏公司，仅次于腾讯和索尼。

这被称作有史以来金额最大的游戏并购案，比微软2021年全年612.7亿美元的净利润还要多。

全球多家监管机构对这笔交易展开了调查，目前该收购案已经获得日本、南非、沙特阿拉伯、巴西、塞尔维亚、智利等六国的批准，而美国、英国和欧盟尚未批准。

2020年7月31日，上海，2020ChinaJoy中国国际数码互动娱乐展览会上的暴雪游戏展台（视觉中国/图）

4月末，英国反垄断机构（CMA）否决了微软收购动视暴雪的交易，理由是这笔交易完成后将损害云游戏领域的竞争，导致未来几年英国游戏玩家创新性降低、选择减少。微软表示，仍将致力于推进收购并将上诉。动视暴雪CEO鲍比·科蒂克在内部邮件中称，对收购的拖延和阻碍感到沮丧，会与微软一同申诉。

而据路透社5月10日的消息，知情人士称欧盟委员会或将在下周批准这笔交易，5月15日是最可能的日期。

微软以“天价”收购暴雪，曾被认为是暴雪与网易谈判失败的导火索之一，暴雪试图以此与网易签署不平等合约，但被后者拒绝而谈崩。

有传闻称，暴雪对于新代理商的要求极为苛刻。首先，暴雪要求分成进一步提高，分成比例较2019-2022年合约期营收和净利润的50%以上进一步提高。其次，还要免费为暴雪公司开发手游，将暴雪公司的经典IP手游化，并且签署“不可承诺的约束性条款”，缴纳数亿美金保证金。对此传闻，暴雪并无回应。

“首先，这个规模的游戏体量不是什么公司都能接的，国内有这个级别的游戏运营经验的大型游戏公司并不是很多。并且也要考虑暴雪给出的具体运营条例能否接受。”一位游戏从业者告诉《南方人物周刊》，“更重要的是，中国的游戏市场正在走向多元化，移动互联网时代给予的机遇，也让中国的手游转型非常成功。现在的时代，和之前暴雪游戏奇货可居的时代已经不一样了。”

2023年2月21日，比利时布鲁塞尔，微软总裁布拉德·史密斯就微软收购动视暴雪和游戏行业的未来发表讲话 （视觉中国/图）

仲阳从高中时开始玩《炉石传说》，相比英雄联盟的竞技性，他更喜欢炉石这种卡牌游戏对经营和策略的挑战，两方对垒时，博弈与运气共存，“不吃你的反应和手速，玩家之间也不会有恶意交流和中伤。”

但是近几年，他逐渐开始以看直播为主，因为发现游戏版本更新得越来越快，操作水平已经跟不上游戏进程，“你自己玩可能会很痛苦、很吃力，因为想要有很好的游戏体验感，就需要做很多功课，所以观战的角度会很有意思，可以把你的理解发挥出来。”

除了对游戏本身的热爱，暴雪游戏主播的人格魅力也是吸引仲阳的关键——他们有梗，有自己的风格特色。有的主播甚至会组织一些大型比赛，拍纪录片，把游戏的边界拓展得更宽广，并将之带入大众视野。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你的生活中没有断过，就像朋友一样，形成了一种依赖，靠的是情感连接。”《电子竞技》杂志主笔杨直长期观察游戏行业，据他了解，暴雪的游戏主播和其他主播的确不同，比如《星际争霸2》的主播黄旭东，大家看他直播就像看郭德纲说相声，“其实他播什么大家都愿意看。暴雪游戏的大部分主播都有点这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特质？杨直分析，以《星际争霸》为例，它是一个非常繁琐的游戏，门槛很高，如果不会玩就很难看懂，而专业主播可以帮助玩家沉浸式地体验游戏。另一点便是情怀使然，“暴雪每一款游戏下面的KOL都非常少，但影响力还是蛮大的。”

2023年2月13日，在IEM卡托维兹站星际争霸2项目的比赛中，中国选手Oliveira（李培楠，曾用ID：TIME）在决赛以4-1击败韩国选手Maru，夺得冠军（ESL/图）

此外，暴雪的部分游戏主播在几年前已经开始探索更多的生存路径，比如黄旭东，从2018年开始，就已经不完全把《星际争霸2》作为主要的直播内容。对于这一类主播而言，此次国服关停的影响更小，“因为对他们而言，不播游戏，大家也愿意去看。所以（在游戏用户中）有影响力，只是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杨直说。

但并不是所有的主播都是如此。

自停服消息放出，各大暴雪游戏主播便开始了一场集体的哀叹与告别，仲阳感到那段时间的情怀渲染到了极致。在“青春结束了”的感叹之后，主播们便开始各谋出路。

他关注的几位暴雪游戏主播，安德罗妮每天当美团骑手送外卖，开始在微博上每天更新自己跑单的过程。王师傅开始直播鹅鸭杀，异灵术开始“老年人活动”……不过不久之后他们也都开始上外服直播游戏，“主播的魅力占一部分，但游戏本身也很重要。”

仲阳回忆，往前推三四年，《炉石传说》的很多主播都只玩炉石，“吃饱喝足没问题。”但在停服之后，很少有人会“在炉石这一棵树上吊死”。直播行业竞争很激烈，他们努力到各大平台吸引流量，每天的直播时间可以达到8～10个小时，“可能6个小时是播炉石，剩下的时间播点别的。”

仲阳观察到，部分大主播的流量比之前至少下降30%，“比如，异灵术和衣锦夜行这两位头部主播，日常的贵宾人数（直播间充值过钱的观众）可能在1万人左右，闭服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掉到了六七千人。从他们的贵宾数来看，收入也会有所下降。”仲阳提到，主播的粉丝主要有三种：骨灰粉、看热闹的粉丝以及新增的游戏玩家。但能留下来的，往往只有骨灰级玩家。

“大主播都如此，小主播更是（难熬）。最近的热度可能往回调了一点，但比起巅峰阶段还是有距离的。暴雪游戏的玩家群体在不断缩小，市场如果再出现新的爆款游戏，暴雪游戏主播的生存可能又会遇到新的挑战。”仲阳提到，“小主播可能本身就处在养号的阶段，国服一关停，是很直接的打击。有一批炉石新主播已经转行了，冲击很明显。”

2021年7月31日，上海，2021ChinaJoy中国国际数码互动娱乐展，玩家体验暴雪游戏（视觉中国/图）

在闭服之前，暴雪游戏在国内的影响力已呈下降的趋势，缺乏新鲜血液，职业选手早已开始流失。

杨直曾写过《星际争霸2》职业选手胡翔（MacSed）的故事，他需要频繁地参加各种线上、线下的小比赛，累积每次100、150的奖金，才能勉强维持生活，从上海搬到了生活成本更低的成都，“《星际争霸2》的选手仍然没能依靠电竞比赛过上体面的生活，哪怕他们已经在国内的一些比赛里登顶。”

“《星际争霸2》的职业选手从2017年就开始流失了，剩下的人通常年龄偏大，因为没有新人了，他们的实力也足够留在这里，要转型早就转了。《星际争霸2》没有太严格的职业联盟和体系，职业选手本身就处在半流失的状态，想打比赛回来打一打，累了就转做主播。因为没有条件，很多俱乐部慢慢就不养这些人了。”杨直说。

《星际争霸2》

《电子竞技》此前曾做过国内电竞选手的社交媒体统计，杨直发现，“《星际》、《炉石》的选手很难整理出一份名单，因为他们少有社交账号，有的话粉丝数也很少。”

星际老男孩的创办人之一黄旭东曾说：“在2020年我们已经死过一次了。”当时他们以为即将迎来春天，但暴雪突然给了当头一棒，宣布停止《星际争霸2》付费内容的更新，虽未直接宣判死刑，但也意味着已经游走在死亡边缘。

当时《星际争霸2》的国服在线人数已经有10万人，在开始增长的阶段却突然被中止。“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暴雪的前CEO迈克·莫汉离职，他曾力挺这个项目。所以很难通过一款游戏本身去说一个时代结束了，但它确实是带有这种时代的划痕。”杨直感慨。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游戏呈短平快的趋势，中国的手游市场发展迅速，而暴雪的大部分产品在端游上，多是大制作的游戏作品，门槛较高，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学习操作。

暴雪曾是精品游戏的代名词。“像《魔兽世界》，它内部的人物、故事、历史、神话传说设计得非常精心，故事也非常立体，能够把这些历史感厚重的东西综合在一起，不是那种仅凭短期的流量就可以迅速圈钱走红的产品。”仲阳提到。

2005年《魔兽世界》的全球用户就已经突破500万，可以说是风靡全球。今天来看，暴雪仍是一家能够在游戏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公司，只是，它的黄金时代逝去了。

“当时国内游戏市场荒芜贫瘠，《魔兽世界》基本上就是网络游戏的代名词。如今国内游戏慢慢多元化，止步不前的暴雪竞争力肯定大不如前。暴雪的游戏体量很大，但从主播和受众范围的活跃度都比不过其他大游戏公司的爆款。年轻群体玩的人数越来越少，暴雪失去了最有活力的那部分受众。”仲阳认为，当下不少游戏是通过迅速生成来获取流量捞金，是在“加速社会”里诞生的娱乐产品。

《魔兽世界》

杨直也觉得，短平快是一个趋势，但暴雪所有的游戏其实是站在这个趋势的对立面，因为它必须要去钻研，“也可能换个时间它又会回来的，如果大家的生活没有那么辛苦，有大量空闲时间的时候，说不定暴雪的游戏就又会变得流行起来。”

《星际争霸》的游戏社区如同碎片化时代保留的最后一点理想之地，但它是一个过去式。不少玩家在这里聚集，无私奉献，如同一个自治的社区。

杨直有时候去社区论坛里找资料，会发现有的稿件比行业内人士的作品还要专业，一篇文章作者可以写3个月。“你能潜下心来去做一些好的内容，这个社区也愿意等你。”

如同那个激动人心的夜晚，李培楠站在2023IEM卡托维兹的颁奖台上，彩带在空中旋转，灯光闪烁，群星璀璨的时代逝去，这个23岁的中国男孩等来了属于他的奖杯。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刘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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