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影坛上拥有辉煌成就的惠英红,却从一个渔村女孩的起点开始,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让她从舞女生涯蜕变为影后。在这一路上,她深刻体会到底层人民的辛酸和不易,因此她想要通过自己的经历和声音,为底层发声,让更多人了解他们的苦衷与坚持。从渔村出身到舞女生涯再到影后的演艺生涯,惠英红用自己的坚韧和努力,书写了一段感人至深的人生故事。
腾讯娱乐联合电影岛赏,独家推出电影人自述体对话栏目《影鉴SP:来自电影人的自述》——听他们讲述自我、讲述电影、讲述热爱。我们邀请了演员惠英红,听她讲述她与《灿烂的她》的故事。
在刚刚上映的电影《灿烂的她》中,演员惠英红饰演了一位慈祥宽容的奶奶江秀枝,她与十二年前意外走失的孙女重逢,祖孙二人从生疏到彼此依偎。相处期间,她们身上的秘密也逐渐被揭开。最终奶奶拯救了这个本对人生不抱希望的“孙女”,同时自己也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救赎。
惠英红大家肯定不陌生了,她的面孔频繁出现在近年来备受好评的内地与香港电影中。同时,她也是一位真正意义上能做到作品与奖项等身的女演员。1982年第一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影后就是她,之后又凭借《心魔》《幸运是我》两部电影二封三封,而在金马奖上,她也凭借《血观音》和《心魔》获得过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的荣誉。
从上世纪香港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惠英红,可以驾驭各种类型截然不同的角色,演得了英姿飒爽的侠女,也演得了困苦徘徊的老妇;演得了独立自强的警探,也演得了为爱复仇的绝望母亲。近些年,惠英红在角色的选择上似乎更具人文关怀一些,《幸运是我》《我爱你!》中的孤独老人、《翠丝》中的变性人家属、《我的非凡父母》中的失明母亲,都是极具关怀性的人物,而《灿烂的她》中的奶奶,无论是年龄上还是情感的把握上,对于惠英红来说,都是新的挑战。
在戏外,惠英红刚刚过完自己64岁的生日。14岁那一年,她被导演张彻选中,从夜总会的舞者变成了一名演员,出演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射雕英雄传》,这样算来,从影近50年的她真的是把自己的一生都贡献了银幕与表演。
虽然演过大大小小数百个角色,但如今的惠英红仍然希望带给观众的每一次亮相都是具有新鲜感且不重复的,就像这次拍《灿烂的她》,虽然塑造过很多长辈的形象,她仍然会选择一些不一样的表演抓手来诠释人物。比如奶奶的体态,以及对于孙女那种又想靠近又怕吓到她的复杂情绪,都蕴含在她细腻的表演之中,而这些细节,也许不是第一次跟随剧情快节奏地看就能全部注意到的,但值得拿出来反复品味。这正是惠英红当下想要的,她希望每一次的表演都是留得下且经得起推敲的。
这次与惠英红聊天,她主动聊起了她的母亲、她的成长、她最黑暗的时刻,以及她当下在表演上的心态与感知。我们就坐在沙发上,好像一位很亲切的姐姐在与我讲述着她的过往,讲到开心处酣畅大笑,讲到动容处也会有些许的哽咽,但更多是一种轻盈与释怀。
喜欢她的观众会盼望她多拿奖,最好集齐“三金”,但对于如今的惠英红来说,踏实演戏,演好每一个角色,不辜负所有人的信任,这就是她最大的目标。她用粤语讲出了她人生的一句座右铭:“有麝自然香”,这也正是她身体力行,希望告诉所有年轻人的长青秘诀。
以下是演员惠英红的自述,她和我们分享了她与电影《灿烂的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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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灿烂的她》里面的这个奶奶江秀枝,我之前从来没演过这样的角色,所以就更想挑战一次。我看剧本的时候很多画面在我脑海中浮现,好的剧本真的会有超越文字的力量,能够触动到我。它讲述的是南方一个小岛的故事,江秀枝这样一位老年渔民,对她的性格处理就会比较朴实、单纯。我当时想的是塑造这位奶奶不需要去演很多花哨的东西,因为我就是生长在一个渔港,我从小真的看到很多几十岁的老奶奶,她们的行为始终保持年轻时的状态,一直不会变,再加上江秀枝性格比较犟,虽然环境差,但她没有哭天怨地的感觉,心态很向阳,面对困境她最多只是想过逃避,但从来没有放弃,这种情况让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妈妈。
我妈妈生完孩子,第二天就要下海去捞沙,因为那时候建大楼都要用海砂,我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很清楚她们身上会有什么样的病痛,每个人又为什么会驼背。我很早拍戏的时候会买几件衣服,我妈就说你买那么多衣服干嘛?要把钱存好。这种想法就和江秀枝一模一样,她们都知道钱拿在手上放在兜里最安全,但不知道把钱花掉能够让她们的路走得更好。江秀枝一直处在不敢出海的愧疚中,还把孙女给弄丢了,看似她一辈子都很正能量,但其实每天找孙女的时候,她的愧疚都在变大,所以从她拜神说“找不动”开始,她向阳的力量就是在慢慢消失,从体态上看就像一朵花慢慢凋谢,越来越佝偻和萎靡,这是我诠释这个人物的方法,这也是一个人比较真实的状态,会带给江秀枝更多的层次感。
其实江秀枝很早就知道回来的这个孙女不是真的嘉怡了,她的侄子拿着DNA报告来,她却气愤地走开,叫侄子以后不要再做,她的心情特别复杂。她心里知道孙女是找不到的,也通过现在这个假的嘉怡的一些言行猜到了她们可能只是关系好的朋友,但她没勇气面对这个谎言,所以当真相真的出现,假嘉怡告诉她真的嘉怡已经死掉的时候,她狠狠地打了假嘉怡一巴掌,同时她心里一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被戳爆了,整个故事其实就是贯穿着奶奶的希望。到最后她释怀了,假的家人也好,都是她爱的人,所以她还是重新接纳了假嘉怡,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看待。这些情节的设置都令我很感动,剧本只有触动到演员,才会让演员产生许多想法,投入更多生命力。
这次在表演上的最大挑战还是情感上的起伏,我不能演完之后只有我自己满意,因为电影是大众产品,不仅有娱乐性,还肩负很多社会责任感在里面,这是很大的压力。《灿烂的她》中我的表演和情绪是旧派的,如果你接触到一些传统的中国妇女,她们都是有着含蓄的爱,肢体动作也没有那么夸张,我也采用这种方法其实挺冒险,所以我很紧张观众的观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感受到这种细腻的情感。
比如电影里有一场戏是我们要送嘉怡去读书,我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当大家都围着她的时候,我站在人群外面。导演问我为什么想这样处理?我说如果跑进去的话会牵动全家人的不舍,也会让自己不舍,会做出一些挽留,只有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成全嘉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当奶奶给嘉怡银行卡的时候,情绪也要很淡然,太夸张观众也会觉得做作,包括很想去最后抱一抱她,但如果抱了嘉怡可能就会留下来。所以我向导演提议,风在吹,我可以摸她的头发尖尖,这也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这都来自于我真实的体验,比如我们小时候要饭要十几个小时,半夜才回家,我们回到家我妈会经常轻轻抚着我的背,虽然她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去表达,但传达出的意思就是“女儿你今天辛苦了”,这可能就是那一代人她们表达情感的方式。还有像最后奶奶去世的那场戏,浩存和我说红姐我真的不知道用什么情绪去演,我和她说我妈妈就是在我身边离开人世的,我当时什么情绪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在等待很长一段时间后,那种情绪才会爆发出来。所以在拍摄时我咽气的时候,你不应该立刻来摇晃我的身体,大哭大叫喊奶奶,而是默默地接受这个现实,悲伤与痛苦那一刻都融汇在心里。
浩存真是的一个很用功的演员,有的年轻演员碰到不知道如何处理的情况的时候,会选择不问,但她很认真地去研究角色,不怕丢脸,也不怕人家笑话,她甚至写了一大篇文字说该如何处理,我很欣赏她的这份斗志。这次当我知道是和她演对手戏,我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很多,因为这部戏有着丰富的情感的对手戏,如果对方抓不到你给的信息,那根本没办法去演,但浩存是有天赋的,很多时候在现场我会有一些新的想法,她很快也能明白我想要什么,很多桥段我们都没有按照套路化的模式去演绎。
我对浩存印象最深刻的作品肯定是《送你一朵小红花》,她的表演很好,因为韩延是一个要求非常高的导演,我演过他的《我爱你!》,他非常看重对于角色的剖析,在这种压力下她还能演得这么好,我想她本身是很努力,同时也很坚强,不会怕被批评,因为有的人被批评了之后可能就是躺平随便演,所以真的是需要有天分和努力才能够做好这件事。我们在片场,如果没有对手戏的时候,她会问导演红姐会不会来?我年龄比较大,她一个人在这里又没有家人陪伴,如果有我在她会比较安心,所以有时候即使没有我的戏我也会提早去,我们相处得特别好。像这些年轻的演员,我们年长的肯定要多给她们一点鼓励,希望能带给她们一些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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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去年开始我有很多作品上映,其实有的拍的时间都比较长了,经过了几年的储备,陆续和大家见面,也不是我这一年半载那么拼。我是非常感恩的一个人,任何帮助我的人或者给到我的机会,我都会格外珍惜,尤其像《我爱你!》《拯救嫌疑人》这些好剧本,如果能抓到手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因为这是上天给你的。像我这样年龄的演员,不一定都有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拍呢?当然我接了也不能随便演演,比如这次演奶奶,既然还要演年龄比现在大的,我就坚持一定要上老年妆,任何时候都要对得起剧组,对得起自己。
拍《我爱你!》其实给了我很多触动,作为一名演员,有时候也很想为小众人群发出一点声音,我真的看到很多孤寡老人,我也会想象等我老了是否会像他们一样,我现在是和我妹妹在一起,两个人互相扶持,可年龄越来越大,恐慌也是越来越多的。社会如果多关注一些这样独居的孤寡老人,那可能会让这样的情况变好。很多人看完《我爱你!》的剧本说李慧如这个角色太平了,我说不会的,像李慧如这种小透明必须要让人看到,我有能力把这个小透明变成一颗水晶,灯光打过来的时候你就会看到光亮。
我是个很幸运的人,在我过往的生命中,每次遇到最黑暗的时刻,总会有一只发亮的手把我扶起来。比如在精神最不稳定的时候,是我家人一直坚定地陪在我的身边。事业上也有很多贵人,有一些甚至是不太熟的。我之前拍过一部电影叫《心魔》,提名了中国香港金像奖的最佳女主角,我是提名者里最没有声音的一个,因为这个电影成本特别小,很多观众都不知道这部电影讲什么。有一位非常厉害的发行工作者,以前和我见过一面,但都没有讲过话,我们拜托他帮忙,他看完后觉得这部电影确实不一定会卖钱,但质量很好,最重要的是女主角惠英红太没有声音,都不知道她是谁,所以他就拼命帮我找了很多赞助和衣服,又让我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做了一百多个采访,终于把声音做出来了。他当时和我说,你如果跑不出来,也带动不了角色,永远打不开属于你的门,最后我成功拿到了那个奖。这些年我很努力,很多想法没有落伍,如果身边没有这样的帮助,那也很难圆我的梦,所以很多东西都是相互的。
我以前有过很长时间没戏拍的日子,因为吃过苦,所以才知道甜有多好。角色和角色可能类型相同,但在表演上一定要做出差别,比如《拯救嫌疑人》和《瞒天过海》我演的都是母亲,如果我演出来感觉都是一个样子,那肯定也不会再有导演来找我,接到剧本还是要多琢磨。
我认为人一定要努力,我长大的环境比较特殊,在那么复杂的情况里面,基本上七八岁就要有十七八岁的思维,很多事情别人十年都看不到,但我一天就可以见识到。我们家我爸爸是个很有智慧的人,我应该有遗传到一些,所以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嘴巴很厉害,脑筋转得快,是一个比较适合做领导带动别人的人。我也很喜欢表演,我没机会读书,但有时候看他们做功课大概看一看就知道该怎么解,我可能是读书的材料,但上天没有安排我这样的人生。
在街上混了十年后,真的是看到这个环境不是我想要的,我的人生不该如此。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夜总会跳舞,那时候薪水不多,我妈也觉得随便吧,反正是第一份工作,也还算正当,可以先跳着。可是当跳了九个月,我还是跳伴舞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去争取更多的机会。我就跳槽去了另外一个夜总会,那里的舞台更大,有一些看不惯我的眼神或者打压我我都不管,在那边还在实习期里我就可以代表香港去跳舞了。因为我姐姐她们都是学京剧的,出来之后当武行,我的目标很明确,我知道很多导演会在夜总会里挑演员,这就是我要努力实现的梦想,但前提一定是跳舞要跳到主角,才会让人家一眼看到我,后来真的碰到张彻导演来挑《射雕英雄传》里的演员,试镜的时候觉得我不该演江南七怪,第二次试镜定了我演穆念慈,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演艺之路。在试镜的时候我真的是所有的法宝都拿出来了,人生很多时候,很多机会和机遇,真的要靠自己努力,同时也要做好时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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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剧组的时候很注重照顾其他人的情绪,因为拍戏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需要拿到所有人的力量,并且明晰每个人的工作范畴和能力,所以我很喜欢一进组就先把关系打好,如果拍戏没有默契,那肯定很难继续下去。要通过互相的尊重与喜爱,把彼此之间的那层“纱”给去掉,这是很重要的前提。之前有年轻人和我拍戏,比如演一些和我撒娇的段落,过来抱我的时候真的能感觉到他们的手紧张得在抖,我对他们说你不要抖,妈妈又不会吃了你。这就需要在戏外格外地让他们松弛下来,表演上才不会那么紧绷。
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我不会给自己设立什么目标了,只要能继续演就好了,有时候真的不能把地位和奖项看得那么重,最重要的还是用作品来说话,有麝自然香。在电影圈里面女演员是困难的,不要说像我这样六十多岁,其实四十岁就已经开始困难了。有时候要用作品来说话的原因,是你的表演能否吸引到投资者愿意去为你开一些故事和项目,而不是说这个演员没有市场。市场应该是我们创造出来的,只有你有能量的时候,他们才会愿意尝试打破僵局。所以我从来没说一定要演什么,或者爬到什么位置,这一点心里还是要清楚的。
我特别开心看到这几年有越来越多年轻的导演出来,电影不只是老牌导演的天下,有年轻人,也有年长的,融合在一起才能讲出更丰富的故事。电影也不该是单一的。年轻导演们的想法不是固有的,给予我的也不会是固化的角色形象。很多年轻演员我都很欣赏,比如演《涉过愤怒的海》的张宥浩,他是一个可塑性很强的演员,看上去很干净,没想到可以在戏里演得那么坏。当然他的那种“坏”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他能诠释出人物特别复杂的一面,如果有机会很希望能和他合作演一演母子或者祖孙。导演的话,我很欣赏《人生大事》的导演刘江江,希望能够有机会合作。
我现在只有一个表演上的原则,任何角色我都不想大家看到惠英红在里面,我当然有放一些我的人生故事和阅历,但如果让大家在我的表演中看到惠英红本人,那我就是失败的。我特别希望有年轻导演告诉我诠释角色的其他角度,因为我一个人对角色的理解终归是局限的,多一双眼睛就会更宽广一点。就像我特别喜欢韩延导演,他看待角色的思维特别有内涵,他真的是在我这样一个年纪,为我打开了新的大门,让我又提高了一个层次,所以就像我反复提到的,我终归是幸运的,还能遇到这样启发我的人,幸运与努力,真的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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