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业十三年(即义宁元年)二月称魏公以后,李密便开始对东都方面大举用兵。
要说这李密也真够坏的,四月十三日,他亲率两万精兵,一举端掉了洛阳的大粮仓——回洛仓。回洛仓的丢失,意味着洛阳城中的几十万军民很快就要喝上新鲜的西北风了。面对这样的威胁,根本就无需越王杨侗动员,东都军民同仇敌忾,使出吃奶的劲儿与瓦岗军死磕。回洛仓几度易手。
但瓦岗军毕竟粮草充足,且人数众多,六月十七日,他们再次攻占了回洛仓。此时,东都方面基本上已成强弩之末。杨侗无奈,只得派人到江都,向爷爷隋炀帝求救。隋炀帝闻讯大惊,于七月初一颁下敕书,调五路大军驰援洛阳。
这五路大军是:第一路,将军王隆率领的邛都夷部黄蛮军;第二路,河南讨捕大使、虎牙郎将王辩所部;第三路,河北讨捕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所部;第四路,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率领的燕地精兵三万;最后一路,赫然便是我们的熟人——江都通守王世充率领的江淮精兵两万人。
以上五路人马的总指挥是薛世雄。薛世雄,表字世英,大隋一代名将。文帝开皇年间,薛世雄“数有战功”,“累迁仪同三司、右亲卫车骑将军”。征吐谷浑,讨高句丽,平杨玄感,隋炀帝时期的这些大仗、硬仗,他一个也没拉下,且每次都有上佳表现。隋炀帝对他也格外器重,曾公开对群臣说:“世雄廉正节概,有古人之风。”
由以上就可以看出,这是一员名将,这是一员功勋累累的名将,这是一员深受隋炀帝信任的功勋累累的名将。这不,眼见李密对东都的威胁日趋严重,隋炀帝就把薛世雄给搬了出来,而且还任命他为总指挥,王世充等人都要受他的节制。薛世雄接敕后,即刻率领燕地精兵三万南下,驰援东都。
薛世雄是自信的,他相信自己可以再造辉煌,谱写人生新的篇章。孰不知,他的时代即将要过去了,他的传奇也即将要被终结了。上天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终结之地——河间;终结者——窦建德。
关于窦建德这个人,小玉一直没有展开介绍,不是无意的遗漏,而是有意的安排,因为牛掰人物从来都是最后才走上台前的。
在隋末那片耀眼灿烂的星河当中,窦建德也许不是最闪耀的,但他绝对是最特别的。如果非要用一个简单的词来概括此人的话,那就是两个字儿:英雄。是的,窦建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此人义薄云天,信守承诺,终其一生,始终不渝。
窦建德少时,邻家的一位老大爷因病去世,但其家中经济条件实在太差,以至于连个葬礼都办不起。不能入土为安,这对于中国人来说,无疑是莫大的悲哀。这件悲惨的事情迅速在乡里流传开来。正在田间耕作的窦建德听说此事后,二话没说,就把耕牛卖掉了,并将所得钱财全都交给邻家办丧事。
小窦的这个举动马上在乡里引起了轰动。要知道,在那个时代,耕牛可是至关重要的生产资料。窦建德能够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卖掉自己的耕牛,可见在他的心目中,情义二字的分量该有多么重啊!很快,窦建德这个名字就传遍了四乡八镇。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几年后,当窦建德的父亲去世的时候,数千乡人自发地聚集起来,为这么一个不相干的老人送葬。据史书记载,送葬的队伍绵绵长长,延续数里。面对乡人的馈赠,窦建德却分文未取。
英雄的人生注定是不平凡的。大业七年,隋炀帝全国总动员的敕令彻底改变了窦建德的人生。如果没有这道东征敕令,窦建德这辈子可能都只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春耕夏耘秋收冬获,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里平凡地度过一生。尽管他有着良好的性格,极有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农民,但说到底,优秀的农民还是农民。
且说敕令传到窦建德的家乡漳南县后,县令不敢怠慢,赶紧遵照执行,他特意挑选了一些勇敢善战且素有威望的人担任二百人长。窦建德及其好友孙安祖榜上有名。二百人长搁在今天,几乎相当于营长了,算是个美差。但在大业七年的隋朝,这绝对是一份苦差,当上二百人长,就意味着要到辽东当刀屑去了。
孙安祖就不愿意去,他的理由是充分的:老家发大水,房子被冲毁,孩媳被冲走,迄今仍未归!但像孙安祖这样的屁民,县令大老爷又怎么会放在心上?他很干脆地将孙安祖抽了一顿,你老婆孩子死了,关我屁事,老子完不成上级的任务,是要丢乌纱帽的!
满腔悲愤的孙安祖一怒之下,当了激情犯罪人,把县令给做了。但干掉县令之后,他就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有个叫窦建德的哥们儿,便跑来找窦建德,希望窦建德能帮他想想办法。窦建德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到高鸡泊(在今河北固城县西南)落草为寇。孙安祖仔细想想,确实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就上了高鸡泊。
老窦有家有业,当然不会跟着孙安祖去落草了。不过,在暗中,他却始终和老孙保持着联系。当时,漳南地区的造反势力比较多,除了孙安祖,还有张金称、高士达等人。这几家人马四出抢劫,把漳南都抢遍了,唯独就是不去窦建德他们村儿。
这本来是件好事儿,可是这个奇异的现象很快就被官府发现了:咦,奇了怪了,这些盗贼到处薅羊毛,怎么就偏偏不薅这一只羊呢?查查!这一查就查出事儿来了。哦,原来有个叫窦建德的家伙暗中和这些贼人眉来眼去,勾勾搭搭。
在毫无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官老爷武断地认定,窦建德是贼人安插在良民中的内线,他原本就是贼人一伙儿的。于是,官府马上派兵逮捕窦建德。老窦提早收到风声,一个人溜了。可是,他这一跑,官府更加认定他是内鬼了。结果是不堪的:窦建德全家老小都被官府给杀掉了。
冤案,绝对的冤假错案。奇了怪了,为什么老窦家总是出冤大头呢?
一日之间,窦建德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其乐融融的幸福小屋现在一片狼藉,原本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现在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望着破败的房屋,在一片乌鸦的惨叫声中,老窦的人生终于脱轨了。
窦建德成了高士达起义军的一份子。他的人品和能力闻名于漳南,所以投入义军不久,就受到了高士达的重用。
大业十二年十月,也就是李密消灭张须陀的那个月,窦建德也在长河界击杀了前来讨伐的大隋涿郡通守郭绚。一下子干掉一个军分区司令员,这动静整得有点儿大,结果引来了一个厉害角色——大隋太仆卿杨义臣。
但是,高士达已经被长河界的小胜冲昏了头脑,他决定:留下老窦看家,自己率兵前去修理杨义臣。窦建德苦谏,但高士达就是不听,非要亲力亲为。五天后,杨义臣在平原大破高士达的消息就传来了。这一仗,高士达彻底输了,几年经营一朝化为乌有,数万士卒有来无回。最关键的是,他把自己的脑袋也给输掉了,彻底丧失了东山再起的资本。
经过杨义臣系统有力的扫荡,漳南地区的“黑恶”势力基本上被打掉了。当然,只是“基本上”。杨义臣在扫荡了高士达之后,根本就没把窦建德这个小毛贼放在心上,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就让他再蹦跶几天吧。
那时,白居易还没出生呢,所以杨义臣自然也就无缘拜读他“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句了。不过,世间的道理总是相通的,那时虽没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却有这句“除恶务尽”。很不幸,杨义臣忘记了这个古老而朴实的道理。杨义臣的不幸却成就了窦建德的大幸。杨义臣班师回朝之后,窦建德便攻取了饶阳,东山再起。
当时,各路盗贼只要抓住隋朝的官吏和读书人,一律杀无赦。只有窦建德例外,老窦本人是个纯度百分百的泥腿子,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可是他偏偏十分喜欢读书人。每次抓到隋朝的官吏和读书人,窦建德都会给予他们十分隆重的礼遇。正是这一点,构成了窦建德和其他蟊贼的本质区别。
不管什么世纪,人才都是最重要的。得人才者得天下,自古宜然。老窦爱才如命的名声日渐响亮。越来越多的隋朝士人加入了窦建德的队伍。在这些读书人的辅弼之下,老窦的部下很快就发展到十万之众,称霸河北。
大业十三年正月初五,窦建德在河间乐寿县称长乐王,正式建立起了反隋割据政权。
当初,隋炀帝在调薛世雄南下的时候,曾经嘱咐过他八个字:“所过盗贼,随便诛翦。”啥意思呢,就是说,路上碰到的强盗,一律格杀勿论。现在,薛世雄奔着河间就来了。正如窦建德所担心的那样,薛世雄确实想顺手消灭他。这不,走到河间后,薛世雄便驻军于七里井,准备择日进攻窦建德。
老薛气势汹汹而来,只想着一举荡平窦建德,收复河间。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个目标轻而易举就实现了。因为,此时的河间已经变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窦建德早就带着自己的小弟们闪了。
这太出乎老薛的意料了,窦建德拥兵十万,横行河北,别人把他吹得神乎其神,满以为对付这种硬骨头,不打几场硬仗是分不出个三多二少的,可是窦建德居然打都不打,直接开溜,没道理啊!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窦建德怕我薛世雄。
想到此处,薛世雄笑了,笑得无比放肆和狂妄。但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就在距他一百四十里处的敌军大营中,窦建德正策划着偷袭他呢。其实,窦建德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取得胜利,但他天生就是个不肯轻易服输的人,就算薛世雄是关二爷再世,老窦也要和他斗上一斗。
窦建德立即着手,从军中精选出二百八十名敢死之士,作为先锋突击队,其余人马随即陆续出发。临行之前,窦建德和他的小弟们做了一个约定:“到达薛营时,如果是夜里,就拼死进攻;如果天亮了,就立即投降。”
然而,走到距薛营不到一里的地方,天色眼看着就要亮了。窦建德是个爱讲迷信的人,他觉着这一次老天爷可能不站在他这一边,便同部下商量起了投降之事。但他估计错了,老天爷一如既往地站在了他这一边。虽然天色渐亮,可是却生起了大雾,人相隔咫尺都无法辨认。
窦建德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天助我也!”他一马当先,率众突入薛营。薛世雄没想到窦建德会去而复返,压根儿就没做任何准备。隋军措手不及,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钻,薛世雄根本无法制止。是役,隋军遭到惨败,减员过半,主帅薛世雄只和左右几十名骑兵逃回涿郡。不久之后,老薛“惭恚发病”,“未几而卒,时年六十三”。
消息传到京都,隋炀帝又惊又痛,天妒大隋,又损我一员良将,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薛世雄一死,五路援军就变成四路了,且还少了个总指挥。隋炀帝权衡再三,决定由王世充接替薛世雄,全权指挥援洛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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