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自杀，俞敏洪的被骂，是一个问题。

01

张家界天门山四人跳崖事件，悲伤了人间四月。

跳崖的3男1女，分别来自不同省市，有河南河北，有福建四川。

他们通过群聊的方式，沟通后相约自杀。

3名男子在天门山玻璃栈道处跳崖身亡，女子在跳崖时被救下，但因她事先服了毒药，送往山下抢救时，又耽搁诸多时间，最后她也追随同伴而去。

事发地@网络

我们通过网络零碎的信息，拼凑出这4人的大致情况：

女孩年纪最小，来自四川，之前在佛山打工，她是姐姐，还有一个弟弟。

男朋友口中，她是个温柔可爱的女生，出事之前，一切看似正常。

因为她爸爸有病，她3月底说要辞工回老家照顾爸爸。

跳崖前，她发了最后一条朋友圈，是手拿一个装满液体水杯的照片，配文是：

“你好世界，再见。”

家人怀疑照片中水杯里的液体，就是夺走她性命的毒药。

警察说，她服下的那种毒药，3克就足以致死，而她和她的同伴们，服用了50克。

3名男子中的刘某某，是家中独子，父亲已60多岁，因患有脑梗而丧失劳动能力。

刘某某7岁时，母亲就患癌去世。

他初中毕业后外出打工，认识了同样是打工妹的前妻。

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个人结婚后快速离婚，孩子也被前妻带走。

他跳崖身亡的消息，传回老家后，他躺在病榻上的父亲痛不欲生——他曾是父亲唯一的依靠和念想，他走后，父亲成了余华老师笔下的福贵。

另一个男子，是来自河北的彭某某。

他家中兄弟姊妹4人，哥哥患有精神疾病，母亲4年前去世。

母亲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包括春节。

他打工没赚到什么钱，还被人骗了不少钱，总是在债务危机中腾挪辗转。

20多天前，他曾向家人借钱，但遭拒。

他留给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你可别后悔。”

最后一个男子来自福建，也是家中独子，初中毕业后开始外出打工，背井离乡，四处漂泊，也没挣到什么钱。

跳崖前，他给妈妈打电话：“我要出去旅游了。”

妈妈以为他要出去散心，后来才知道那是最后的告别。

一个人真的要离开时，是不会大喊大叫、大哭大闹的。

相反，他会因心意已决，而安静地出奇。

他像往常那样，裹上一件旧外套出了门，却再也不会回来。

02

有人将他们4个人的自杀，归结于贫穷和绝望：

没什么文化，挣不到什么钱，遭遇社会的暗算，背负家庭的重负，带有无法自愈的情感创伤，陷入了这世上最难治的病——穷病。

我赞同这种归因的部分合理性：

贫穷，肯定是把他们推向悬崖的凶手之一。

但不是唯一的凶手。

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有过少年气和英雄梦，有过成为优秀自己和家人荣耀的赤诚。

在他们短暂又艰辛的生命地图上，是什么让他们从壮烈满怀走向悲观绝望？从热气腾腾走向死气沉沉？从梦想斑斓走向悲观厌世？

我们不知道。

但，在他们坠落悬崖的心灵地图上，一定有过很多一再缝合又一再破碎的伤口，一再站起又一再摔倒的求助，一再重塑又一再倒塌的信念。

直至最后，他们不想再缝合，不想再站起，不想再重塑：“就这样吧。”

他们扑到死神的枪口上，并主动扣动了扳机。

这个受难的过程中，本质上是被绝望第N次淹没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不仅仅属于他们，也属于我们很多人——很多和这个时代讨生活的人。

放在当下的语境里，一方面三年疫情结束后，我们的目标感骤然丧失了——疫情蔓延时，瘟疫是最大的敌人和战斗的目标。

疫情笼罩的三年里，日子苦不堪言，但因为有敌人有目标，就有念想有期许。

疫情消失后，一切并没有好起来，我们也在目标感的丧失中，陷入无力感。

另一方面是时代危机下的无意义感——

这个时代太快太荒谬了，每个阶层的人都活在恐惧的无意义感中。

穷人在疲于奔命中颠沛流离，富人在风云暗涌中前途未料，中产家庭会因一场意外的造访，满盘皆输。

人类最本能的两个需求：

安全感，和确认自己的重要性，正变得稀薄且脆弱。

这是我们这代人正经历的共同心理障碍和精神疾病。

甚至跨越贫富和阶层。

恰恰因为这样的认知，我也能理解被骂的俞敏洪老师——

03

不久前，在大咖云集的亚布力论坛上，带领新东方置于死地而后生的俞敏洪老师，再次因“说错话”而被嘲讽。

为方便理解，我愿最大限度地还原俞敏洪老师的原话：

“如果让我再选择的话，除了做企业以外，我还是希望自己去当一个旅行者，行走大地，哪怕当一个流浪汉，也比当一个有钱的企业家更符合我的个性。

（当然）如果下辈子我还是这个个性的话。”

这段话，给俞敏洪惹来的争议，虽然没有“中国女性的堕落导致国家的堕落”大，但也霸占了热搜。

很多嘲笑俞老师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不用下辈子，这辈子就行，把你的钱给我，你去流浪，不就实现了。”

“富人不凡尔赛，会死？”

“矫情，太虚伪了，真是够了！”

我能理解网友的愤怒，但说句招黑的话：

就像我能像理解张家界天门山跳崖的那4人一样，我能理解俞敏洪缘何说出这段话。

众生皆苦，天门山那4人是众生，俞敏洪老师也是。

每个阶层都有困境，天门山那4个年轻人困在悬崖之下，俞敏洪老师困在悬崖之上。

只是，相比天门山那4个人，俞敏洪老师的困境是另一个高位的无力感：

时代的变幻，政策的颠覆，行业的洗牌，企业的求生，员工的安顿，转行的煎熬，逆流而上的痛感，盛名之下的压力……

这一切的一切，不会因我们不是俞敏洪，就去否定它们的存在。

天门山4人的困境，和俞敏洪老师的困境，哪个更大？更苦？更难？

比较是无意义的，最重要的是看见。

看见了众生都活在困境里，看见了那些纵身一跳的人和犹豫坚守的人都带着伤，看见了时代的大手下我们是同一片海滩的沙砾……

看见这些，就会少很多戾气与攻击，苛责与羞辱，伤害与杀戮。